羊犢

“為何？怪可憐的。”實在不忍心，讓這眼前的活物為我們犧牲掉。“喂了幾年了，天天放山上跑，一點飼料都沒，這個肉是在下面哪也買不到的，曉得你們要來，專門準備的。”舅舅說著就十分熟練地將那公羊提懸到空中，拍倒在案板上。

“不殺早就賣了，賣了也是死，小娃兒不要看，走遠些。”舅舅笑著，示意我們走開。那渾身黝黑的公羊，四腳捆作一團，長長的胡須搭聾在腦袋上，仰面懸著。底下是接血的鐵盆，不時張望。瞧見那光鮮的屠刀，才猛醒一般瘋狂掙扎起來，卻被實實按住，必死無疑了。

我仿佛就能想象那血跡斑駁的場面了，立即奔向后屋。我無法，也只能盼望舅舅下手麻利些，最幸是一點痛也沒有。我愿能為它送行，便隨手抓一包餅干奔去，那羊一定沒吃過餅干罷，這也算做了件好事了。

剛一開門，舅舅飛快下刀，稍一停頓，嘔吐一般長鳴一聲。那聲音實在無法形容，血如水管突爆似的噴涌出來，絲毫不灑地接在盆里，血越流越緩，腳先是猛蹬，到后來抽搐兩下，沒了動靜。隨著盆里激出氣泡的破裂。羊死了。

似乎就要喊出那個“不”字，可喉嚨卻將它硬生堵了回去，連同人一起定在那。這太突然，我呆滯在門檻上，身體卻向后仰，腦袋里竄出動物世界里獅子咬斷羚羊喉嚨的一剎那。我不由將準備給公羊的餅干塞進還未合攏的嘴里，又嘔地吐了出來。

我來到后屋的山上，揀來柴禾燒成炭塊，埋了幾個紅苕。不時安慰自己，這就是羊的價值。若是光喂不殺，就失去了它的價值，給人類提供肉，是理所應當的。舅舅辛辛苦苦養了幾年的羊，天天吃山上的草，肉可謂是上品，這份情算是“珍藏多年”了。

說是這么個理，卻有些殘忍和霸道。

冬天的太陽，照得人暖暖的。妹妹將兩只小羊牽了來。那小羊還真是惹人愛，犄角還只是兩個杵，一只是淡淡的玄色，一只偏黃，汪汪的眼睛，整個兩小狗。它們四處覓草，不時地還被纏在樹干上，那個笨樣，逗人笑。安靜的山坡，時不時舊有那兩只小羊低綿回轉的“咩咩”聲，叫人聽得入睡。

妹妹便由著它們的性子，跟著走，一路笑聲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前屋。

公羊早已刮了皮，被剁成七八塊，內臟放在旁邊的小桶里。我這才明白，這兩只小羊就是這公羊的崽！一路探來探去就是為了尋找它們的爸爸。尋著這氣味而來，小羊在那被剁來放在案板上的血肉上只一聞，便一頭臥倒在旁。

稍小的的一個依偎在一旁，雙雙仰天悲鳴。側面是四分五裂的公羊，遠兩步擱著公羊黑黑的顱，為著燒了燉湯。小羊不時低低細鳴，那已不是先前的聲音，其間夾雜著無盡的傷痛，雖不為同類，卻能深切體會。這也算是守靈了。

斷斷續續的哀鳴，一次次敲擊著我的心弦。罪！趕忙上前去，拉著繩子，帶著小羊離開這是非之地，心中無不生起一種罪惡感與自責。

傍晚，該離開了，我和羊在池塘邊，近乎睡著了。叫來我，提上一口袋羊肉，大家個提一袋，一家人一袋。

舅舅送到村口，舅媽栓好羊也趕了過來。說給舅舅舅媽錢，怪不容易地，他們死活不肯要。便藏在電視機上，讓舅媽去看看，舅舅一個勁地說我們太客氣。

太陽快落山，昏昏沉沉地，偶爾吹來一陣風就有陣陣涼意。一片片梨樹林，沒有半點葉子，枝干張牙舞爪，荊棘林一般。冷不丁地，遠處穿來那兩只小羊哀哀孤鳴，越發的寒冷，叫人不愿再去聽。

側臉看看手上一口袋，我們就這樣七手八腳，不由分說，把它們的親人帶走了。說春天梨花開時，特美，再來。轉念一想，那時又要犧牲誰呢？

車緩緩開走了，舅舅舅媽在路口揮手再見。聽不見車里的交響曲，老長的路，回響著的是那小羊冗長的悲泣。

羊犢啊，我除了在此抒發一番，還有他法嗎？

而我又怎能解釋，你是為了親人傷痛，還是你的命中注定呢！罪，罪孽！

重慶長壽中學高初三：李霄